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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書

來源:香格里拉網(wǎng) 作者: 發(fā)布時間:2012-07-08 18:51:37

傈僳人與西方探險隊

李貴明/文 李志綱/圖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失敗后,清政府于1858年與八國聯(lián)軍簽定了《天津條約》。除獲得清政府的巨額賠款外,英法人士還被獲準在內(nèi)地游歷及傳教。時已控制印度、緬甸的英國人和控制中南半島的法國人,開始按照《天津條約》把游歷、探險和傳教的領域逐步向云南西北地區(qū)擴展。

然而,滇西并非西方人想象的世界,在滇西的大江大河之間繁衍上千年的各民族,用行動和事實證明并沒有輕而易舉接受所謂《天津條約》。1865年的崩卡事件、1891年的本帕山事件,以及兩次阿墩子、維西教案,白漢洛教案,1910年的片馬事件等大大小小的抗爭都在反復證明滇西人民維護文化尊嚴、領土完整和精神自由的勇氣和所做的不懈努力。

英國人的到來造成了中國軍隊和民眾的節(jié)節(jié)撤退,所謂的探險家們尾隨退卻的人潮從緬甸陸續(xù)到來,想一解橫斷山區(qū)衣不遮體,卻屢屢抵抗的眾多神秘原始部族的真相。他們前赴后繼,組織各種名義的隊伍來到滇西。這些遠赴重洋來到滇西的西方人中不僅有英國殖民武裝的軍隊,還有傳教士和真正的探險家,不僅有夢想著在橫斷山區(qū)掘金暴富的幻想天才,也有夢想著依靠媒體一夜成名的投機分子。現(xiàn)在,讓我們先從一個法國人說起。

1894年,法國人亨利·奧爾良的“科學考察隊”從東京灣轉道越南(時越南為法國殖民地),經(jīng)中國思茅、蒙自到達大理。據(jù)亨利·奧爾良的探險游記《從東京灣到印度》一書記載,這些法國人沿著湄公河往北前進,并非單純地開展所謂的旅游和探險活動,而是要掌握滇西地區(qū)地理、文化、交通、居民,甚至軍事等經(jīng)濟社會綜合情況,是否準備用于法國的新一輪殖民擴張卻不得而知。

亨利·奧爾良從法國出發(fā)之前,準備了巨額資金,并且?guī)砹瞬蕦幨謽?、步槍、卡賓槍等現(xiàn)代武器。從蒙自到大理后,之前所謂的先軀傳教士的遭遇傳說和現(xiàn)實的耳聞目睹,他們對瀾滄江和怒江流域的探險做了充足的心理和物質準備。

1894年6月14日,亨利一行在大理補充了一些騾馬。探險隊有30匹騾馬,16人,之中有3個法國人,4個越南隨從,其他都是云南境內(nèi)雇傭的馬夫等,可謂規(guī)模壯觀。他們在大理采購物資,后沿洱海北進,經(jīng)洱源縣鳳羽鎮(zhèn)向西翻過崇山峻嶺,第一次在漾濞河附近遇見傈僳人,亨利在探險日記中寫到“這些山里人兇猛異常,常常讓漢族人聞風喪膽,傈僳人膚色很深,戴著巴拿馬式的草帽,我們以后很長時間還得跟他們打交道”。這就是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法國人對傈僳人的第一印象。

亨利的探險隊在當?shù)伛R夫的帶領下,經(jīng)諾鄧鹽場,過云龍,準備渡過瀾滄江翻越怒山山脈南段進入怒江。那時怒江一帶被稱為“蠻子”地區(qū),頗具有待開化之意。亨利在大理雇請的隨從聽說要西進怒江,人人面露難色,但在賞金的誘惑之下,隨從們最終決定跟隨前往。行前人人燒香拜佛,祈求得到神靈的保佑。滇西人的這種行為,在不可一世的基督主教亨利眼里顯然是可笑的。

關于進入怒江的線路,亨利了解到“橫渡湄公河的地方有一條道路通向北方”,但是在大理雇請的基督徒隨從約瑟夫(傳教士取的名)告訴亨利:“別指望那條路,要翻越崇山峻嶺,關鍵是要穿越傈僳人的居住區(qū)?!庇纱丝梢姡莻€年代的傈僳人在世人眼里是彪悍、野蠻的象征。但是否果真如此呢?探險隊后來的行程會逐步解開一些答案。亨利最終放棄了從瀾滄江邊取道北上的念頭,跟隨向導于6月28日進入怒江六庫,并拜見了六庫的傈僳土司。

當時的六庫土司隸屬大理府統(tǒng)轄,但由于交通阻隔,萬山圍困,大理府的行政效率十分有限,境內(nèi)的傈僳人并沒有完全順服其行政管理,特別是高黎貢山以西,大部分傈僳族部落仍然遷徙不定,過著狩獵和采集的生活。時任六庫土司的父親去世不久,他按照傈僳人的守孝風俗穿白衣,蓄長發(fā)接見了亨利一行。

在接受了亨利贈送的一條毛巾、一個香盒以及一些圖片后,這個更像販鹽商人和混血兒的土司同意給附近的土司寫信,并派遣一名叫臘賽的傈僳人充當翻譯和向導。亨利按這個高個子傈僳人鼻梁高挑,面容削瘦的特征,稱他為“鷹嘴”。這個被稱為鷹嘴的人,后來為探險隊穿過傈僳人地區(qū)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臘賽的帶領下,一行人沿著怒江的激流北上,進入他們眼中更加神秘的荒蠻之地。

7月4日,探險隊離開六庫,3天后到達今天怒江州瀘水縣團結鄉(xiāng)王瑪?shù)状?。亨利稱這個依山而建的小村為“烏瑪?shù)亍?。這些背著槍支彈藥,趕著龐大騾群的異鄉(xiāng)人在小小的傈僳村莊引起不小的轟動,但奇怪的是,那些傳說中野蠻的傈僳人并沒有前來攻擊和搶掠。

亨利說這里的傈僳“男人一律漢式穿戴,婦女穿著長裙,袖子上繡著五顏六色的花朵……有幾名婦女還比較漂亮。一位美麗的少女臉蛋細膩,五官勻稱,引人注目,要是沒有別的東西,把目光留在她身上就心滿意足了……”這個村莊就是亨利在六庫聽到的傈僳美人谷羅索蘿——今天瀘水縣團結鄉(xiāng)的魯初洛村。

羅索蘿這個地名是傈僳語,我認為準確的漢語發(fā)音既不是魯初洛,也不是羅索蘿,而應該是“臘行羅”,傈僳語意為“獵殺猛虎的山谷”。他們在羅索蘿受到了熱情接待,之前在大理云龍等地關于傈僳人的種種兇悍傳聞,似乎得不到絲毫驗證。

亨利的探險隊員與羅索蘿的傈僳人飲酒狂歡,后來亨利在探險日記中寫道“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洋人(歐洲人),也沒見過騾子,我們的到來簡直成了他們把酒慶賀的節(jié)日?!焙嗬f“我開始跟這些傈僳人建立了友誼,此前別人描述他們的形象是多么兇殘可怕啊?!苯裉欤瑫r間已經(jīng)過了近兩百年,從亨利留下的這些只言片語,可以感覺到傈僳民族的總體性格至今沒有發(fā)生實質性的改變。離開羅索蘿的上午,天性浪漫的法國人亨利甚至給那位叫露美的傈僳姑娘送了幾顆繡花針?,F(xiàn)在看來,漂洋過海而來送幾顆針,似乎有點滑稽可笑。

探險隊離開怒江流域,從魯初洛向東攀爬碧羅雪山南段余脈,于7月15日又到達瀾滄江邊的蘭坪縣兔峨鄉(xiāng)。從他描述的情景看來,怒江與瀾滄江的分水嶺是當時傈僳人與瀾滄江沿岸“拉瑪”人和漢族人的實際控制分界線,這個位于海拔3845米的埡口叫虎口關,有個簡易的兵站,約6、7個傈僳人駐守在那里,以保護來往行人的安全,兵站的附近還設置了插滿竹簽的陷阱,以防范搶掠和攻擊。陷阱上懸掛著提示牌,其實是傈僳人的木刻文字,亨利把這些木刻繪制了下來,并對木刻的內(nèi)容作了解釋。幾百年后,這個法國人畫下的圖形和解譯被我看見,覺得陌生而新鮮。

離開怒江流域前往瀾滄江沿岸,亨利·奧爾良一行就不那么一帆風順了。由于翻越山峰的路途過于艱苦,首先是亨利的4名隨從提出離開,然后有喬裝和尚的“拉瑪”婦女攔路化緣,在瀾滄江右岸的傈僳人和普米人混居區(qū)內(nèi)發(fā)生了一件更讓亨利氣憤的事情:7月20日,亨利一行到達蘭坪縣營盤鎮(zhèn)對岸的鳳塔村,傍晚在鳳塔村附近的山上扎營。黎明到來,發(fā)現(xiàn)“魯克斯博士的兩個箱子不見了,一包珍貴的鴉片也被偷走了,最嚴重的是小偷把放在孟子腦袋邊上的經(jīng)緯儀(羅盤)也偷走了?!碧诫U隊找來了當?shù)氐拇彘L,威逼利誘,停留了1天,但終究無果而終。關于羅盤的丟失,萬般無奈的亨利有以下這段詩一般的感概,如今看來既天真又真實。

“可憐的經(jīng)緯儀啊,這甚至是米宗的器械,你曾經(jīng)在貝努埃河和阿打馬瓦地區(qū)旅行過,也曾經(jīng)為法蘭西征服蘇丹而效力,為了使加爾涅的工作盡善盡美,你來到亞洲,你應該有更好的命運啊,可你卻落到可憐的普米人或傈僳人手里,或許被一陣肢解后成為煙管或鐵鎖。也許恰恰相反,你會成為圣物,保護著村民免受疾病的威脅。再見了!探險家的伙伴,你是為了科學和人道的名義,為了和平征服而盡心盡力?。』蛟S有一天,你會讓后來的旅行者明白,最早涉足這個地區(qū)的歐洲人,是法蘭西的孩子們?!?/p>

亨利對羅盤的這段悼詞,基本說明了他們此行的初衷,以及歐洲意識形態(tài)和宗教文化的推行者以自我為中心的自豪感,也可以反映出前期西方傳教士在滇西活動期間所持有的文化自負。無論是哪個年代,如果這個羅盤的確落入了傈僳人的手中,我想它不可能成為村莊的守護神,也不可能進入歷史博物館,它的最終命運很可能像亨利所擔心的那樣,成為一根叼在某個傈僳人嘴里的煙管。

被亨利認為曾經(jīng)為法蘭西征服蘇丹指引過方向的羅盤,在他心中的份量自然崇高無上,按照他的理想,這個羅盤應該進入法蘭西或者某個殖民地的博物館供后人瞻仰,而其結局卻被中國滇西山地一個神秘的普米或者傈僳小偷偷走。他揮舞武器、召集人群、動用所有的力量,花費了一整天的時間也無蹤可尋,似乎是一種不言而喻的諷刺。

當時怒江和瀾滄江流域屢屢發(fā)生的偷盜、搶劫事件與亨利的英國鄰居有關。傈僳人、怒族人與英國軍隊在緬甸本帕山區(qū)的沖突發(fā)生在1891年,由于不堪支撐,緬北傈僳人離開家園,被迫大量向相對安全的怒江、瀾滄江兩岸遷徙,而英國人向片馬等地的武裝前進一直到1910年也沒有停止,由此造成越來越多的難民只能依靠互相掠奪、搶劫路人或者冒險深入瀾滄江東岸以獲取生存資源,在這種艱難的環(huán)境中,氏族的隱秘紐帶和惡性循環(huán)的仇恨很容易就會形成。

在英軍的攻擊中受害最深的傈僳人或者怒族人,只能召集氏族的隊伍靠搶掠茍且安身。這部分傈僳人和怒族人被當?shù)厝撕秃嗬餐枋鰹橐叭?。而這種局面,是自封為現(xiàn)代文明的歐洲意識強加在滇西民族精神身上出現(xiàn)劇烈反彈的后果。由于大批難民的涌入和英軍的不斷前進,1894年的橫斷山區(qū)實際上已經(jīng)變成一個人人自保、動蕩不安的龐大難民營。沒有人去管理他們,也沒有人去關心這些難民的生存問題。在十分有限的食物資源面前,這些難民的命運只有兩種選擇,要么殺死別人,要么被殺。

在箱子和羅盤不知所終之后,鳳塔村附近的普米人、傈僳人或許是為了不招惹這些不明身份的異鄉(xiāng)人給村莊帶來更大的麻煩,或許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和友善,總之在那個晚上組織村民為探險隊唱了歌,也跳了舞。亨利寫道“人們圍著篝火坐成一圈,齊聲合唱,聲音低沉莊重,帶著幾分宗教色彩,絕不掃興……似乎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覺,盡情地自我陶醉和自我傾聽……男人們齊聲合唱,女人們齊聲應答……”

7月30日,亨利一行到達煙川,即今天的蘭坪縣石登鄉(xiāng)下煙村。亨利到達這里的時候,一場戰(zhàn)事結束不久,起因是下煙川頭領不久前仇殺了上煙村一戶人家,麗江府衙得知這個消息后,為懲罰這個膽大妄為的家伙,派兵一千前來問罪,并在煙川駐扎3月,那個不知名的頭領和他的侄兒被斬殺,戰(zhàn)后的村落到處是殘垣斷壁,隨處可見被軍隊糟蹋蹂躪的痕跡。

往北行進,沿途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在前往蘭坪縣德慶村的路途中,先有持長劍的孤獨漢子攔路意欲搶劫,后有村落的首領拒絕賣食物給探險隊,亨利的同伴進入屋里搜尋糧食,并強行買走。他們的此時之舉與專事掠奪的所謂野人相比,也不見得高尚多少。由于這個行為在傈僳山寨之間迅速傳開,探險隊前往維西縣境內(nèi)的富川村在拉嘎洛附近扎營時,鷹嘴聽到人們在用傈僳語說“高個子來之前沒有通知我們,可能是想殺死我們,我們最好在他們之前動手殺死他們?!?/p>

黃昏之前,山頭上果然響起集合的號角聲,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探險隊也拿出步槍、卡賓槍和勃朗寧手槍。集合的傈僳人在探險隊的帳篷不遠處觀望,試圖進攻,但看這些高個子似乎并不害怕,也不像經(jīng)常出沒的劫匪,便派幾個村民佯裝送蘑菇去探個究竟。好在鷹嘴是傈僳人,語言相通。在亨利通過傈僳語向頭領轉話說明情況之后,集結的傈僳人才解除了警戒。但是這個晚上,亨利的隊員們沒有一個人能夠入睡。

在歷經(jīng)一場虛驚和不眠之夜后,亨利的探險隊似乎又進入了一段比較順利的行程。8月8日,探險隊來到一個叫拉梅地的村莊,即今天維西縣中路鄉(xiāng)的魯米底村。這是在傈僳語中充滿詩意的地名,意思是粲米金黃的地方。他們苦難的歷程也在這里暫告一個段落。

在拉梅地村,傈僳人為他們表演了維西傈僳族的傳統(tǒng)舞蹈“瓦器”,這是一種需要笛子、弦子、四弦琴和口弦等樂器伴奏的舞蹈。亨利在日記中是這樣描述的:“吃過晚飯,很快就組織跳舞了,這是村民們的一種享受,既讓我的手下人開心,又讓我興致勃勃。夜里,風光自然粗獷,山脊上方是一輪皎潔的明月,我們所處的村子絕對與世隔絕,只有巧合,才能發(fā)現(xiàn)它的蹤影……月光輕輕地流瀉在碩大的屋影上面,這種寂靜,自然和原始的況味難以描述,讓人心醉神迷,溫馨愜意。真希望永遠是這樣的良宵佳夜。舞蹈像是黎明之舞,輕快活潑,我們的興致與村民及馬夫們的興致合二為一了。”

拉梅地的傈僳人甚至即興為亨利唱出了一首近似頌揚英雄的贊歌“三位大人初來乍到,屈尊駕貴難得一來,既來之則安之,三位大人沒來之時,劫匪總是行兇搶劫,三位大人到來了,劫匪一片驚恐萬狀,我們數(shù)載憂心忡忡苦不堪言,三位大人到來了,我們?nèi)啃幕ㄅ?,三位大人到敝處,植物豐茂五谷豐?!?/p>

在拉梅地,亨利第一次全面接觸到了傈僳人的音樂、宗教和堅毅而善良的性格,完全否定了進入傈僳地區(qū)之前人們對他們野蠻彪悍的形容。在離開拉梅地的時候,他寫下了這樣的文字:“這些傈僳人真樂觀啊,他們幫助我們趕騾子,現(xiàn)在他們圍著篝火蹲成一圈,經(jīng)過了勞累的一天,他們互相打趣,開心地笑,似乎一點兒也不累。我們給他們報酬,他們不討價還價就接受了……”

“這個貧窮,可憐的民族樂于抽煙、音樂、跳舞和唱歌,還有上帝賦予窮人和富人均等的愛情……他們頭對著頭在那里舞蹈,讓我想起哥薩克騎兵……我真不想睡覺,這里的夜晚讓人凡憂盡滌,沐浴著如水的月華,聆聽曼妙的音樂,真是如夢如幻,虛無縹緲,似乎觸手可及,又似乎稍縱即逝?!蹦且灰?,直到跳舞的傈僳人曲終人散,亨利和他的隊員都沒有離開舞場。

第二天早晨,亨利看見一個前來劫掠而被抓獲的野人,這個可憐的人被人們捆在木柱上,雙腳和脖子上都套著鐵鏈。拉梅地村的傈僳人為了防范劫匪的攻擊,不得不安排十多個年輕壯漢在山頭輪流放哨。而那些被迫成為劫匪的傈僳人或者怒族人自己,為了免遭殺身之禍,不得不帶著妻兒老少奔走深山密林之間。為逃避緬北戰(zhàn)火流離失所的人們,在饑餓面前毫無理想和尊嚴可言。相懦以沫到刀兵相見的過程,其實都是人類的胃在作怪。也許亨利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呢?他說“這個被鐵鏈鎖住的野人,和傈僳人和怒族人的外表并沒有什么區(qū)別?!?/p>

我想,如果說亨利遠涉重洋來到滇西北是為了實現(xiàn)一種理想,那么滇西族群和部落之間的互相劫掠則是因為生存下去的需要,而非物質充足的傳教士和今天的我們所能真正理解和體驗的疼痛。這段歷史的真實存在,不僅是滇西人的悲哀,也是所謂西方文明的悲哀,更是人類共同的悲哀。

8月11日,亨利的隊伍到達因多村,即今維西縣白濟汛鎮(zhèn)的英奪村。隨著越來越往北,即將進入藏族人居住的區(qū)域,從六庫一路做向導到達小維西的傈僳人臘賽,亨利所說的鷹嘴,因為擔心走得太遠,找不到回去的路,請求離隊,并隨后離開。在這里渡過瀾滄江,亨利遇見了他的老相識法國傳教士但德。想必,但德是當時小維西天主教堂的專職神甫。急于進入西藏的魯克斯博士,也在那里離隊,提前動身。

到小維西為止,亨利的探險隊并沒有完全離開傈僳人的居住區(qū)域。自元朝以來,瀾滄江和怒江流域的傈僳人雖然有大小不一的土司,有些不受管束,有些長期歸順,但實權最大,也直接受歷朝統(tǒng)治中央承認的土司卻在維西縣葉枝鄉(xiāng)。

自麗江木氏土司先祖阿宗阿良協(xié)助忽必烈的蒙藏聯(lián)軍“革囊渡江”以來,木氏家族實際上成為統(tǒng)治橫斷山區(qū)乃至緬甸北部的歷朝中央政權代理人。葉枝土司的前身禾氏,就是麗江的木氏王族。由于禾氏至雍正年間無嗣,亨利到達的年代,葉枝土司是禾氏的侄親王國相,其父王天爵曾率部與楊玉科鎮(zhèn)壓大理回民杜文秀起義,立下戰(zhàn)功。1865年至1885年巴塘、阿墩子第一次教案后期,王天爵受中央政權派遣,在攻打康普寺的戰(zhàn)斗中喪生,大理府幫他“報了一箭之仇,把兇手的首級帶給了他的兒子王國相,并賠償了三千兩銀子?!钡?,這位年輕的土司似乎對這樣的復仇結果不滿足,召集了轄區(qū)內(nèi)怒江流域的200名傈僳人,在出征前喝牛血盟誓,然后把他們帶到真樸(今德欽縣巴迪鄉(xiāng)境)附近,搗毀了寺院所屬的村莊。

前來參戰(zhàn)的怒江傈僳人可能抓走了一些屬于康普寺管轄的傈僳人、么些人和藏族人去充當奴隸,亨利在日記中寫道:“此后,杜本爾神甫來到了薩爾溫江(怒江)沿岸,隨行人馬都帶著當?shù)靥貏e珍貴的食鹽,一把一把地用鹽買回了被傈僳人抓去當俘虜?shù)匿毓樱憸娼┝饔虻木用??!碑斎?,這段話的真實性尚不可考,也許是亨利為了宣傳傳教士們所謂的人道主義而故意編造,也許是真實的歷史事件,都不可知。

王天爵死后,其子王國相襲位,并在楊玉科的幫助下逐漸強大。亨利到來的時候,正值王國相土司政權如日中天之際,管轄范圍已經(jīng)達到獨龍江地區(qū)。

對于葉枝土司而言,這些傈僳人也不好對付,不僅在1801年至1806年期間爆發(fā)了以葉枝、康普為中心的傈僳平民大起義,既使就是在亨利到達1894年,傈僳人也是這樣的“據(jù)說,有一次對(葉枝土司府)的宴席不滿意,加之喝了酒十分興奮,嚷嚷著想造反,開始威脅土司大人,土司雖然很年輕,但在屬民面前毫不退縮,他說‘這就是我的胸膛,如果你們不高興,就打吧’,結果他的勇氣使那些傈僳人放下了武器,從此深得民心。”

在目睹滇西眾多民族的生存現(xiàn)狀和歷經(jīng)艱難困苦之后,法國人亨利·奧爾良終于在瀾滄江畔的真樸村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屋頂上和屋子都是土筑的臺子,我坐下來抽煙,手下人正在旁邊吃飯,我不禁想起我們在患難中建立起來的共同情感。一旦大家經(jīng)歷了共同的生活,共同的苦難,就不明白種族之間為什么還有戰(zhàn)爭。同時也感覺到在艱難和痛苦中建立的友誼比在幸福和享受中建立的友誼不知道牢固多少倍啊……他們跟我漂流了那么久,我已經(jīng)不會對他們的眼睛和頭發(fā)區(qū)別對待了?!币苍S這段話本身,就已經(jīng)否定了亨利帶著步槍,卡賓槍和勃朗寧手槍來到滇西北的初衷。

十年后的1905年10月,英國人弗雷斯特帶領美國《國家地理》探險隊又一次深入到滇西北傈僳人居住的山區(qū)。他與法國人亨利不同,是從騰沖出發(fā)經(jīng)緬甸北部到片馬,向東翻越高黎貢山,到達今瀘水縣魯掌鎮(zhèn),然后沿怒江溯流而上的。

為了順利穿過怒江西岸的傈僳人地區(qū),弗雷斯特也像法國人亨利一樣,也帶來了步槍、手槍等現(xiàn)代火器,雇傭了傈僳人作為向導和背夫,弗雷斯特說“這些傈僳背夫簡直就是天生的探險家,每人大約可以負重70磅,在艱險的山路上一氣走上6至8個小時,而自己每天只需要消耗大約1磅7盎司的大米。”

弗雷斯特從片馬到怒江之前五年,英軍數(shù)百人入侵片馬地區(qū)的茨竹、派賴等寨,中國方面土守備左孝臣和邊民100多人戰(zhàn)死。之后10年的1910年底,英軍趁高黎貢山冰雪封山、片馬與內(nèi)地交通暫時阻斷之機,派兵2000多人,武裝強占了片馬,但是遭到當?shù)乩垲^人勒墨奪扒等人的反抗。

無論弗雷斯特的探險隊是否與片馬事件有關,但是從亨利·奧爾良到怒江之前的幾年至弗雷斯特探險隊到來之后的很長時間里,怒江西岸的高黎貢山地區(qū)總體處于社會動蕩的狀態(tài)。亨利·奧爾良離開中國之后,片馬事件越演越烈,涌入怒江流域和瀾滄江流域的傈僳難民有增無減。加之辛亥革命爆發(fā),國內(nèi)政權更替,中央權力無暇顧及所謂荒蠻之地的橫斷山區(qū),傈僳各個部落之間也由于各種各樣無法回避的利益沖突引發(fā)了械斗和仇殺。

弗雷斯特的美國《國家地理》探險隊在10月30日到達今瀘水縣魯掌鎮(zhèn),受到了傈僳人的歡迎,魯掌的頭領是個10多歲的男孩。弗雷斯特形容這是一個美麗而欣欣向榮的村莊。若干年后我去過魯掌,這個依山而建的小鎮(zhèn)視野開闊,被云霧繚繞,從那里可以看見怒江的山谷漸次打開,陽光穿過云霧,潑灑在雙麥地的山崗上。

弗雷斯特離開魯掌往北行進,在濕遲地(今瀘水縣稱桿鄉(xiāng)市尺地村)附近的一片開闊山坡上,遭遇了一群帶著巨大弓弩、長刀、身上穿著牛皮鎧甲的戰(zhàn)士,由當?shù)氐哪崤粒浪荆ьI著。尼帕弄了一張紙,上面胡亂涂抹著粗劣模仿的漢字,并宣稱奉上天之命生殺予奪,他認為丟失的玉米與程卡部落有關,因此程卡部落的頭人應該被殺掉。弗雷斯特之前的亨利奧爾良是這樣描述的“這里(維西縣富川境內(nèi))人人都背著弓,挎著獸皮做成的箭袋,武器始終不離左右,下地勞動也不例外。我們還見到了至少1米長的方頭大刀,刃很鋒利”。刀和弩是傈僳人的傳統(tǒng)武器,傈僳人會在弩箭上反復涂抹草烏,制成毒箭。

在戰(zhàn)斗之前,每個傈僳戰(zhàn)士將面部用泥土涂黑,他們用生牛皮和樹皮做成盾和鎧甲,以防止對方弓箭的襲擊。這種防御裝備在弗雷斯特的步槍面前,顯然不堪一擊?!耙宦飞?,很多戰(zhàn)士跟著首領急匆匆趕往程卡,他們大多對弗雷斯特一行無暇顧及,也有幾人離開征途來護衛(wèi)西方人,但是當看到可以12連發(fā)的溫切斯特步槍開火后,他們極力邀請?zhí)诫U隊加盟以襲擊程卡。”

這種近乎幻想的邀請,弗雷斯特當然不會加入?!把亟^續(xù)前行,探險隊被懸崖絕壁和急流截斷了去路,山上的開闊地帶有一個村子(今福貢縣鹿馬登鄉(xiāng)扳俄羅甲村),當?shù)厝丝吹侥吧烁吆簟莠攣硗摺◤姳I來了)便逃。當?shù)弥獛子⒗镞h有道索橋,據(jù)說那邊的村寨更大也更開化些,而且有幾個埡口可以通往瀾滄江,探險隊決定到對岸去。在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個當?shù)厝?,住在江對岸的勞馬地村(今福貢縣鹿馬登鄉(xiāng)),愿意給探險隊做向導。但當向導準備幫助探險隊渡江時,當?shù)鼐用窬奂诤影兜乃鳂蚩冢暦Q幫助陌生人過江的權力只屬于自己。

村民們由一個首領率領,與探險隊隔江對峙。突然間,這個首領射出一支毒箭,飛過探險隊員的頭頂?shù)暨M了溪流。對面這名首領正要射出第二箭,弗雷斯特向他頭頂開了幾槍,槍彈擊中對岸的大石頭,立即迸出粉碎的巖石,看到這一槍的威懾力,對方立刻安靜下來,弗雷斯特通過翻譯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再發(fā)射弩箭,下一發(fā)子彈就要打到他們之間某個人的身上。在火器的威懾下,探險隊最終安全到達了對岸沙灘。

這就是兩個在100多年前來到橫斷山區(qū)的西方探險家遇見的傈僳人,從他們的描述和途中境況可以知道,1894年7月到1905年10月之間,這個地區(qū)的傈僳人對外來人的態(tài)度有著細微的變化。法國人亨利·奧爾良的探險隊遭遇傈僳人的阻擾似乎比英國人弗雷斯特的遭遇要小一些,這是因為緬北和片馬事件在兩個不同的時間里造成的惡果不同。

放在那個年代饑餓的背景,弗雷斯特描述的探險隊大受傈僳人歡迎,沿途不斷有村民贈送大米、雞蛋、烈酒的場景似乎不是真實的事件。在亨利·奧爾良探險隊裝卸物品時,從袋子里灑落的幾顆大米都會有傈僳人連同泥土一起掃起撿走,誰還會有多余的寶貴食物免費贈送給這些金發(fā)碧眼的陌生人呢?傈僳人的活著顯然已經(jīng)成為一種負擔,他們僅僅為了一些丟失的玉米,部落之間不惜大動干戈,以命相搏。他們在奔騰的怒江水上爭奪渡客的權利,不過是為了獲得微薄的報酬活下去。被人們當做劫匪套上冰冷的鐵鏈,捆綁在粲米金黃的詩意村莊里,也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在人人自危的時代里沉重地活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而造成這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是人類用各種名義發(fā)動的戰(zhàn)爭。當我在今天翻開這些帶血的日記,100多年前苦難的傈僳人頃刻之間集體鮮活起來,一旦打開,就無法在記憶深處真正合上。那么,我還是用法國人亨利在真樸村的那段話作為本文的結尾吧:“一旦大家經(jīng)歷了共同的生活,共同的苦難,就不明白種族之間為什么還有戰(zhàn)爭。他們跟我漂流了那么久,我已經(jīng)不會對他們的眼睛和頭發(fā)區(qū)別對待了?!?

(本文寫作中,摘錄了《從東京灣到印度》一書內(nèi)容,作者為亨利·奧爾良,譯者為龍云,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同時參閱摘錄了《探尋傈僳——美國<國家地理>的怒江之行》一文,特此申明并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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