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墩子(1935年改稱德欽)是洛克探游三江逗留時間最長、收獲最多的地方,也是他文字記錄最多、拍攝圖片最多的一站。那些優(yōu)美的文字,精美的圖片,為我們定格了一幅幅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往昔德欽的畫面。他在文章中講述了茨中天主教堂,稱它是“最堂皇的建筑,可稱得上是一個大教堂?!卑⒍兆樱蹇朔Q德欽鎮(zhèn))在他的印象中,“城中有300-400戶人家,一戶戶家庭住房的墻壁相互緊挨著,完全占據(jù)了整個山谷?!痹凇翱ㄍ吒癫┥剑ò籽┥剑币还?jié)中,我們看到了這位洋博士跟隨藏民們在卡瓦格博神山下繞匝禮拜的轉經(jīng)場面。洛克讓地球上不同地域、不同膚色的人們知曉了在中國西南崇山峻嶺中深藏著一座“世界上最美的山。”從此探訪者絡繹不絕,趨之若鶩。果真如前人預言,梅里雪山不僅是一座神山,也是一座金山,它為這里的居民帶來了滾滾財源。今昔對比,人們怎能忘記把這座壯麗雪山推介到全球的洋人朋友。 也許是忙中出錯,還是事隔多年記憶模糊,《王國》221頁有這樣一段話值得探討:“藏人尊奉的卡瓦格博山脈是偉大的本尊神德姆措格的居處,梵文稱為薩姆瓦拉,是快樂之神,也稱巴何洛鄧巴。這個快樂之神是紅教寧瑪派分支噶舉巴教派的守護神?!甭蹇苏f的“巴何洛鄧巴”今譯“巴何洛登巴”,無疑是正確的,如今不少出自專家學者之手的文章中卻被改寫為“巴何洛登地。”稍懂藏語的人都曉得“登巴”為智者之意,可引申為神,而登地則毫無意思可言。讀洛克,這些人應該感到汗顏。不過,“噶舉巴教派是紅教寧瑪派分支”之說,則是不對的。噶舉巴即噶舉派,與寧瑪巴一樣并列于藏傳佛教四大教派,怎么能說是寧瑪派的“分支”呢? 白馬雪山,位于德欽縣境東南,洛克曾經(jīng)此山到達金沙江西岸。他認為:“藏語所說的白馬剌與漢文的白馬(白的馬)毫無關系,都是一種藏語的發(fā)音方法,該為巴馬(蓮花),而白馬剌的意思是蓮花關”。洛克不僅肯定了“白馬”是藏語發(fā)音,意思是蓮花,還提示“白馬”不是“白(色)的馬”。這也是世居德欽藏族人民的共識。至于后來白馬雪山被稱為“白茫雪山”或“白芒山”,純屬漢語稱名,大概取其“冬季被雪覆蓋白茫一片”或“雪山群峰如鋒芒直指蒼穹”之意吧。正因為避免這些地名的混亂,1985年國務院批準這一地域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時,仍沿用“白馬雪山”藏名。 洛克僅憑一臺羅盤測量高度,難免出錯。如緬楚姆(洛克稱米茲摩)峰的海拔高度被測為21000(6400米),并稱其為“舉世無雙的名山主峰”有誤。其實,緬楚姆高度6054米,與它并肩而立的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才是真正的名山主峰。再舉一例:德欽縣城海拔3400米,洛克卻測定為3505米,也是不準確的。 洛克介紹溜筒江村的地理位置,說“它在瀾滄江東岸,對面瀾滄江西岸是西藏麻巴定村?!保?22頁)這又錯了。溜筒江村在江西,麻巴定村在江東,兩村隔岸相望,均為云南德欽屬地,舊時這里是滇藏茶馬古道咽喉,以竹篾溜索渡江,人畜靠一形如筒瓦的木殼(即溜筒)系于索上飛越江面,驚險異常,故有“溜筒鎖鑰”之稱。麻巴定今譯“馬八丁,”清時滇軍在此設卡防守,故有此地名,意為軍隊駐地。馬巴丁如今是德欽阿東河電站職工生活區(qū),洛克卻把它弄到瀾滄江西岸并劃歸到西藏去了。 《王國》中出現(xiàn)的類似錯誤,在所難免。洛克在前言中有這樣一段話道出了他的苦衷:“如果有失誤之處,我祈求讀者的寬容?!币驗椤斑@本書是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的?!?/p> 應該肯定的是洛克為我們留下的德欽一帶的人文、地理、宗教和民俗風習等紀實性文字,大多數(shù)仍稱得上經(jīng)典史料,不可復制。他當年拍攝的照片,更顯示了無可替代的參考價值。有人曾把他的“阿墩子城”、“羊咱溜索”、“阿東武士”、“其子水人”等照片拿到現(xiàn)場對照,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影子。德欽和全國其他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一樣,優(yōu)越的社會主義制度、改革開放的好政策,早已改變了那里交通閉塞、人民生活極端貧困落后的舊貌。然而,以自然風光為題材的照片,梅里雪山的變化并不明顯,只是森林長得更加郁郁蔥蔥。俗話說“山河易改”,神山卻以它在子民心中無法取代的地位不能改變??ㄍ吒癫┡c那些荒山禿嶺,泥石蓋地的現(xiàn)代災害無緣。由此看來,藏民族敬畏神山也就是敬畏自然,不僅僅是宗教信仰,也符合科學理念,即天人合和為一的精華之氣—香格里拉精神。如果離開了洛克們的文字圖像參照,這個觀點一時半時還難以說服人。當今世界,文化多元,學術爭鳴如潮,某些西方學者往往帶著民族中心主義的偏見看待中國藏區(qū)的人和事。洛克卻能站在公正客觀的立場,正確表現(xiàn)藏民族及他們生活環(huán)境的真實性,實屬不易。 洛克離開阿墩子城,翻越白馬雪山,從“東竹林寺活佛的住所”即水邊寺,“到了河邊橫嶺上要塞般的藏人村寨設義村”,越過高里關或“更里拉”(格里雪山埡口),進入竹巴龍河谷,即今霞若、拖頂一帶。然后他從塔城到達“其宗的金沙江河谷,從阿墩子走了近9天的行程,距離約450里?!甭蹇舜撕髱滋煅亟鹕辰凶?,完成第一次迪慶之行。在這段萬余言的長文里,多處敘述細微生動。在措卡塘(粗卡通),他發(fā)現(xiàn)“這里人們的住房很離奇,家畜住在樓上,而人卻住在樓下?!钡珜@一帶的歷史,也有紕漏。他說:“古時奔子欄屬于維西,今天屬于德欽縣(阿墩子)”。回顧維西行政區(qū)劃沿革,清初維西廳未設鄉(xiāng)、里、保、甲,基層政權皆由土目頭人掌管,全境劃5大股,奔子欄(含羊拉、霞若、拖頂)為其中一股。清末改設鄉(xiāng)、鎮(zhèn),奔子欄稱鄉(xiāng),但有名無實。民國維西設8個區(qū),奔子欄為第五區(qū),后改稱奔子欄鄉(xiāng)(鄉(xiāng)公所駐設義村)。新中國成立后,設奔子欄區(qū)政府,稱六區(qū),區(qū)公所駐奔子欄,為特別行政區(qū)。1959年9月,奔子欄始劃歸德欽縣,今稱奔子欄鎮(zhèn)。《王國》成書于1945年,此時或上溯至1923年洛克行走此地時間,奔子欄是不屬于德欽縣(阿墩子)的。 面對《王國》這樣一部宏篇巨著,僅憑我的閱歷和知識修養(yǎng),難以讀懂讀透,拙文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我就已十分滿足了。至于《王國》中一些小小的失誤,白璧微瑕,并不影響它珍貴的學術價值和歷史價值。 研究洛克的美國學者S·B·薩頓曾經(jīng)說過:“洛克以探險得了一點名氣……異國情景和他在中國西部荒野毛骨悚然的探險生活,使得坐在沙發(fā)上閱讀洛克的人感到可嘆而不可及,一種崇敬洛克的心也就這樣開始了?!睍r光已過去近一個世紀,洛克已離世多年,他的作品卻備受人們推崇,這也就是洛克至今仍未淡出人們記憶的原因吧。(楊增適/文 張國華/圖) |